打磨得光滑的铜镜，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边缘一点一点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有点失真。
段华音盯着镜中的越来越清晰的脸庞……
半张脸还是原来的模样，可另一侧的脸，却像是某种粘稠怪异的食物，变质后粘在脸上一样。
这……这是她的脸吗？！
段华音愣愣地抬起手来，按在自己脸上。
镜中的人影也随着她的动作抬起手，抚摸到那半张脸上。
这真的是她的脸……
这是一张多么令人作呕的脸啊，明明另外半边洁白细腻，为什么这半边会这么恶心呢？恶心的令她作呕，令她想毁掉它！
段华音面色陡然一变，尖叫一声，一手将镜子推倒在地。
门外听见动静，惊呼一声“公主！”，随即便听见一串脚步由远至近。
段华音以为是婢女进来了，一想到镜子的模样会被旁人看见，她便掩住面孔浑身颤抖，歇斯底里地喊叫道：“出去，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岂料，她这般动怒，进来的人不仅没有退出去，反而走到了她身边。
来人并非她想象中的婢女，而是段流韶。
段流韶带段华音回到南疆以后，就命人收走了她屋里所有的镜子，现在这个镜子，也是婢女禀报了段流韶之后，才敢给她拿来的。
他早就预料到了段华音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他无法永远不让她看。
她身上的毒已经好了，身为南疆公主，她肩上还背负着责任，段流韶必须要让她尽快接受现实。
他朝婢女使了个颜色，婢女们便又悄然出去了。
段流韶在段华音身边蹲下，关切道：“华音，是我。”
一听到他的声音，段华音崩溃地哭了出来：“哥哥，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一定要救救我！”
段流韶心痛难言，只能温声劝解道：“别怕，已经没事儿了，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段华音回想到镜子里的那张脸，蓦然将段流韶推开：“你骗人，我这个样子哪里像没事儿？！”
段流韶打开带来的匣子，从中取出一面轻薄精致的面具，递到段华音面前。
不等他说话，段华音就像猛然发出惨叫，连连后退，期间被椅子绊倒，也不管不顾，手脚并用，一直退到墙角，才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手臂。
那张面具，与洛芸萱的面具太相似了！
坏事做尽，从来不相信因果报应的段华音，此刻禁不住泪如雨下。
她想起当初杀害洛芸萱的时候，她和婧月还在一块儿嘲笑洛芸萱是一个丑鬼。
如今世易时移，婧月死无全尸，段华音也面容尽毁。
这一刻，她仿佛看到那张面具像活了一般，对她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
“丢掉，快把那面具丢掉！”她疯了一般抱住自己的脑袋，“我不是丑鬼，我不要戴面具，我不是，我不是……”
她怎么能戴面具？！
她怎么能跟洛芸萱一样！
“好好好，你别激动，我这就把面具拿走。”
段流韶目光黯然，看段华音这般模样，只怕一时半会是接受不了自己容颜被毁的现实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时候要是婧月在就好了。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段流韶将面具重新装回匣子中，准备改日再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段华音却忽然又镇定了下来，带着一丝哽咽问道：“沈凌绝呢？我想知道沈凌绝和凤凝烟如今如何了……”
段流韶叹了口气，看了眼外面湛蓝的天空，不愿刺激她，却也知道她不达目的是不罢休的性子，若是不告诉她，她肯定会想办法从别人嘴里问出来的。
他只能道：“如今沈凌绝已经登基称帝，凤凝烟……是他的皇后。”
段华音一下子更癫狂，疯疯癫癫的将罗帐一把撕下来，丢在地上恨恨的踩了两脚，还嫌不过瘾，将一边的矮榻、八宝架等物一一掀倒。
推到一半的时候，她蓦然看到墙上挂着长剑，立刻拔出长剑，将所过之处，所有东西都劈了个稀巴烂。
一边劈，一边恨毒地骂道：“我如今脸变成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你倒安然无恙，还让那个贱女人当了皇后！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沈凌绝，你明明应该是我的，我的，我的——”
劈砍之际，她渐渐力竭，但是诡异的脸上却莫名带上了笑容。
好像她刚刚劈砍毁坏的不是家什，而是凤凝烟，是所有挡在她与沈凌绝之间的人一样。
“哐啷”一声，兵刃掉在地上，段华音也无力的跪倒在地上。
她掩住面孔，肩膀耸动，又哀戚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又积攒下了一些气力，她竟然又捡起那把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段流韶大惊，木匣脱手而出，打在段华音手腕上。
段华音吃痛，松开手，但是剑也因为木匣的力道陷进去几分，在掉落前留下一道血痕。
段流韶迈过已经看不出原貌的木屑残渣，回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肩膀，痛心疾首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连命都不要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段华音扑到段流韶怀中哀哀哭泣。
抚摸着段华音瘦削了不少的脊背，段流韶咬牙道：
“阿音，我知道你很痛苦，也知道你不甘心，可你躲在寝殿里不见人，活得自卑而痛苦，这不正是敌人所希望看到的？你如果真的活不下去，就选个有尊严的死法，如果还不甘心就这样死，那就坚强起来，别忘了，骨镯在你的手里。”
“骨镯……”段华音蓦然止住哭声，抬起手来，宽大的袖子顿时滑落，露出小手臂上灰白色的镯子。
“对，我还有骨镯……沈凌绝身上还有我的相思蛊。”
段流韶见她重新振作起来，顿时安了心：“是啊，只要骨镯还在，沈凌绝就还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段华音目光迟疑，她此前刺激过沈凌绝无数次，都未能让相思蛊彻底控制他的心神。
她自以为的控制，一直都只是人家陪她做戏罢了。
如今他已经称帝，见他一面都不容易，要想再度控制他，谈何容易？
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般，段流韶道：
“哥哥等你振作，天命玉玺已经在我们的手里，天命所归，我们南疆一定能北上夺取中原。我会让你得偿所愿，让你做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天命玉玺……
段华音咬牙，红着眼睛道：“哥哥……你把面具留下……我绝对不会让仇人如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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