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成樾很固执，固执的只费劲的一点一点推着轮椅，挪到了病床边。
这女人比他瘦的厉害，这会儿安安静静睡着，也不张牙舞爪了，尖巴巴的脸蛋，肤色本就白，现在更是白得皮肤下的细小血管都能看见似的。
头发还是黑黑的，却没了那股凌厉的光泽，扑在白色的枕头上，像黑色的海藻，弯弯曲曲。
他垂下眼眸，手指颤抖的伸出去，抚她的下巴，脸颊，鬓边的小绒发。
另一只手很轻的，钻进被子里，不敢动，只怕挪了她身上的管子，小心翼翼终于虚空的罩在了她的肚子上。
他的头垂得更低。
七尺男儿，顶天立地，眼泪掉下来那么措不及防，他甚至都不曾察觉。
只知道流泪的滋味是这般，酸楚得他的心像被他惯来嚣张的手指轻轻握住，那种疼痛的触动，都来自她。
他喘了一口，艰难的调整坐姿，望了眼自己的左腿，又呆呆的看了会儿她的脸，最后时限落在她的肚子上。
抹一下脸，他吸了口气，拎着她无温的手指头，轻轻的玩。
“你挟持虎子返航，一个人去了林聪那里时，我真的恨透了你。”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咬牙切齿到那个地步。我拼了命撑住了一口气，就是想拽巴巴的来到你面前，指着你鼻子告诉你，回去再收拾你！”
“……有孩子了，我舍不得收拾你了。”
……
“乔少妍，醒来吧。不管你呆了傻了瘫了，老子照顾你一辈子。”
他把脸埋到她手指头里，一把一把，牢牢攥住：“还要听什么？……不会说好听的，嫁给我，你醒来，还欠你一次求婚你不要了吗？”
“丫头，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丫头……乔少妍我他妈也爱你！”
静静地，睡着，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
和乔贺宇郑重商量过，最后又取得了乔家二老的同意。
她肚子里的孩子继续观察情况，而她脑颅治疗的药物，渐渐的减少，换成对胎儿无伤害的特殊进口药物。
这就可能意味着，她苏醒更加遥遥无期。
走下去是一个死局，她不醒来，肚子里的孩子最终发育顶多撑到七个月，胎死腹中。
当然也有先前的奇迹，昏迷的植物人成功产子的特例。
章成樾攥着一口气，没有任何功夫自暴自弃，第二十五天，开始上半身复建治疗。
医生说左腿将来可能无法再用力。
这是一个多大的打击，所有人都当是个忌讳，从来不提。
他却十分冷静，如今别无所求，只盼着那女人早日醒来，作为交换，上天剥夺他继续当特工的资本，他认了。
早就已经为了她可以抛弃理想和骄傲。
从来不觉得，三十七岁这一年，一夕之间突然明白，事业在蒸蒸日上，枕畔无人并肩，也是空荡。
他在尽最大努力，不让自己变成一个跛子，某日她醒来，他在她眼里，仍旧是意气风发。
……
泡在复建室的时间和陪他的时间均分。
乔少妍醒来太出乎意料，之前没有任何征兆，比如监护仪器数据的波动，手指轻微的弹动，一丝一毫的迹象都没有。
所以那一天，章成樾没有第一时间见证她醒来的瞬间。
他在复建室挥汗如雨，杨过跑过来的，气喘吁吁吆喝，老大，大嫂醒了，大嫂醒了。
他木了足足半分钟，反应过来，手里的哑铃差点砸到了旁边的病人，肌肉一下子抽了筋。
杨过又笑脸又紧张：“老大，你没事吧？”
他怎么没事。
她醒了，孩子一个来月了，母子平安，他怎么没事？
世间所有的幸福一下子砸到头顶，他险些没出息的晕菜过去。
口吃不清晰，“杨，杨过，我……”
杨过哈哈大笑，“你坐好。”
轮椅上人来人往，不要命的几乎快飞起来，他紧闭着眼睛，紧压着眉，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呼吸困难。
深度昏迷二十多天，刚刚苏醒，乔少妍讲不出话。
她着急，可是身体跟不上，好像突然没了这项功能，脑袋里许多词汇带着一个个问号，不知道和心理要表达的能不能对上号，喉咙一个劲儿辛苦蠕动。
“大小姐唉？”主治医生小心翼翼做简单的检查，也没给摘呼吸罩允许她讲话。
病房里人倒是不多。
等主治医生稍微让开，乔贺宇上前，男人的呼吸略微发沉，面容平静，只眼角隐约一点红迹。
附身，修长白皙的漂亮大手便把妹妹的手指攥紧，薄唇紧抿，一时不说话。
乔少妍呜了一声，想叫人，想动，可一动就疼，扫了眼病房，大致明白什么情况，大眼睛瘪着和哥哥撒娇喊疼。
乔贺宇温声开腔：“没事，醒来就好，已经通知了爸妈，在赶来的路上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乔有嘉扶着妻子林雅慧赶来，身后还有一阵骚动，是沈佳暖和宋衍带着小月圆来了。
“丫头啊……妈妈可怜的女儿……”林雅慧冲进来，这一个来月消瘦得人更加憔悴了，扑倒女儿床前就哭。
乔有嘉一边劝，一边侧开脸去抹眼角的泪水。
乔贺宇蹙眉，忍着快被母亲逼出来的眼泪，稍微严厉道：“妈，她刚醒来，你冷静点，你这样不利于她恢复。”
林雅慧一时情绪激动，倒是忘记了，抬手抹干眼泪，吸了口气，握住女儿的手，破涕而笑，“你看我，醒来是好事，对不起丫头，妈妈没吓到你吧？”
乔少妍脖颈不能动弹，盯着妈妈哭红的眼眶，眼神迷糊，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
林雅慧笑容僵在嘴角，盯着女儿这个样子，疑惑的回头看丈夫，“丫头的样子怎么有些不对劲儿？”
乔有嘉望身旁的儿子，“贺宇，医生怎么说？”
乔贺宇蹙起眉，转头语气不太好的冲医生开腔：“不能摘了呼吸罩吗？”
医生颤了颤，小心回答：“乔医生，主要是摘了，大小姐她现在也只能模糊吐字，一来二去的谈话也很费神。”
乔贺宇没做声，目光一瓢，已经看到敞开的门缝外面，轮椅上五官紧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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