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泽含笑看了我半天，那双桃花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刻骨的寒冷：“今儿叫你来可不正是为了这件事么。等会儿雇主会再来一趟，交付酬金。对了，她还有话要问你。”
这件事势必不会结束得太轻松。那黎由风毕竟是江沁自幼为之效命的少主，我伤害的也不止江沁的杀兄仇人，更有与江沁感情深厚的镖局众人。
“萧简呢？”我不知道陆怀泽有没有让萧简过来，他毕竟是同我一起执行任务的。陆怀泽漫不经心地翻了翻眼前的账本：“这本是你的单子，萧简是帮你的忙，不是受雇于她，你去见她就行了。”
我长长地“哦”一声，陆怀泽旋即抬头看着我：“去烹茶罢，一壶莲顶香——你还愿意么？”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然，我只是不住在你那儿了，其他的当然都照旧。”
我熟稔地取出茶叶，到后面烧水烹茶。
待茶香满溢，我端着茶盘出来，刚好见到江沁一袭黑衣立在了门口。
她背着行囊，低垂眉眼。我放下茶盘，走上前去：“江姑娘？”
江沁抬眼看了看我，眉眼肃杀，像诗中古战场染血的斜阳。
“……江姑娘先上二楼去等我罢，我随后便来。”
江沁微微颔首，提步上楼去了。我看了看陆怀泽，他只回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端着茶盘小心翼翼上了二楼，放下茶盘，给我们二人各自倒了茶，方坐在她对面：“莲顶香，不知道江姑娘喝不喝的惯。”
江沁看都没看那茶汤，神色很是严肃。她沉声道：“你伤了他们，还伤得很重。”
我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镖局那些人：“江姑娘，这也是不得已。”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江沁人一直在长安，怎么会得知了远在朱川的消息？她总不见得还和南安镖局有联系罢？
江沁冷哼一声：“你们这样的杀手，果然冷血无情。”
我不由得觉得好笑：“江姑娘，令兄也是杀手。”
江沁被我这句话一下子堵得不知说什么好：“我哥哥只是为镖局尽忠罢了。”
我捏起茶盅来，轻啜一口：“江姑娘，当时我也说过了，我只要黎由风一个人的性命，他们若是识趣，就不要碍事。我也说过，黎由风杀的是他们的兄弟，若他们还有几分道义，就不要拦我。”我复望着她哂笑，“我都这样说了，他们还是不管不顾地要护着黎由风。江姑娘，可不是我不手下留情。”
江沁听了我的话，一下子变得脸色铁青。她握紧了拳头，在桌面一锤，震得她那茶汤微微以荡。她狠狠盯着我：“你最好不要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我和镖局的人无冤无仇——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杀手冷血无情，只看重一个钱字，无关的人我还懒得动手。”
江沁长出一口气，一口气饮下半杯茶水：“还有呢？你是怎么杀的那畜生，又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慢条斯理地提起白瓷茶壶，给她和自己的茶盅内都加了茶水：“镖局那些人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只是把他们击倒在地。黎由风一直有恃无恐，高高在上地看着我，直到所有人都倒下了，他才开始害怕——”
我凑近江沁面前，低声笑道：“江姑娘，你当时若是在场就好了。你真应该看看他那脸色，由红转白，没了一点血色。你知道他说什么么？他说只要我不杀他，多少银子他都给我，只要我放过他。”
“呵，银子！”江沁一下子怒笑起来，“他们黎家人当真以为银子就能解决一切么？！几千两银子就能买下我哥哥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如今又要用银子换自己的命，他们不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么？！”随即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骤然死死地盯住了我，“你竟然没有答应他么？——你们杀手，不是只认钱的么？”
我已经不打算和她解释我的信念，她不过是我的一个雇主，一个陌生人，不必说得太多：“是，我只认钱，但是杀手这行到底也有些规矩，接活儿也有个先来后到。”
江沁看我的神色敌意不再那么深，我继续道：“我一口回绝了他。不管你信不信，你哥哥也算是我的同行，这样被他杀了，我自然也厌恶他。我只想让他也尝一尝孤立无援，只能等死的绝望。”我看了看江沁，只见她看起来很是赞许我的想法，复道，“黎由风最后才想起来要问我是谁。”
“你……告诉他了？”江沁下意识问出口。我自然否认：“不可能。若是我这样容易就出卖雇主，我也不必在这行做下去了。”
“不过……就算你不说，他们也能猜到是我。哥哥在这个世上，已经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江沁低下眼去，声音渐小，“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么，”我把杯中茶一饮而尽，说话间茶已经冷了，冷茶喝起来格外苦，“我是他的报应。”
江沁喃喃道：“他的报应……”
“我从来不信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世上多得是为恶之人，却都活得好好的，反而善人命运多舛。人人都以为万事等来世才有报，作恶自然肆无忌惮——来世这般虚妄的东西，谁会管它？我没有别的本事，只想用这双杀人的手，告诉他们什么叫现世报。”
一直以来，我自己也不清楚做个杀手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了钱么？那么我早就可以收手了，随便杀一两个人便有数千两纹银到手，此后余生无忧。然而，仅仅是这样吗？那我学了十几年的东西有何意义？
历经了东方邺、百里立冬乃至黎由风的事情，我终于明白了我想要的是什么，想做的是什么。
我确实是个杀手，我也杀过不该杀的人，但我亦相信这人间的正道，终究会胜过一切。
有生之年，我必将执此杀人剑，屠遍天下背道弃义之人。不止是为了银子，或者可以说，不是为了银子。
只为了我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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