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纵马的官员被带走了，街头恢复了平静，人群疏散，继续在街头徘徊着。苏明净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眉眼依然清澈的叶展颜，心头不知为何，像是压抑了一种痛楚一般。
一晃四年过了，可是这四年之间，时光改变了太多的东西，包括那个似乎总是那么坚定的信着他的佛的莲觉，如今再也回不到故事的起点，如今的他是叶展颜。
他眉眼间如同不染尘世的清澈，依然带着强烈的安抚之意，似乎只用一个眼神，便就能让她惶恐的心安定下来一般，这种感觉是历经了几经年从未曾改变过的。
只是这身上的穿着打扮，还有那越蓄越长的黑发，似乎在无言的告诉，他真的已经还俗了，再不是那个和尚。
那么他这一头的黑发，到底为何而蓄？
“没事了吧，刚才吓着你了吧。”叶展颜见苏明净看着自己，温和的嗓音一如多年前一般恬淡，只是那透彻的双眼之中不经意闪过的是什么？
苏明净收回目光，看向远方，摇了摇头，似在无声的回答叶展颜的话语。沉默片刻，才转回目光看着他问道，“你如何会在这里？”
“碰巧路过。”叶展淡淡的一笑回道。转身，与苏明净很自然的走在了一起，在街道之上走着，再不多话。只是偶尔之时，苏明净似乎能感觉，在某个地点，总是会有一双目光在捕捉着她的表情。
风轻柔的吹过，黄昏渐渐来临，夕阳染红晚霞，静静的照在眉眼之间，这无声的陪伴，到底是走了多少的路？
街头的终点，是一家酒楼，酒楼前的食客络绎不绝，苏明净站在酒楼的下面，仰头看着酒楼的招牌，沉默了许久，抬起了脚步走了进去。叶展颜也跟着苏明净一起走进了酒楼之中。
酒楼的小二来了，问两位要吃点什么，苏明净随意的点了一点菜，皆都是肉类。叶展颜沉默了一下，别过头看着店小二道，“素的吧，给我准备一些素食就行。”
即便是还俗了，这么久，他还有一如以前在寺庙一般，青菜白饭的便能过了一顿，油灯木床，便能过的了一夜。
“即便那么的舍不得佛的生活，为何要轻易还俗呢？”苏明净看着小二端过放在叶展颜面前的素菜，心间再度泛起淡淡的苦涩之意。
他从记事起，便就皈依的佛门，他的骨髓里，肉里，流的全部都是佛的血液，即便他不说，苏明净也能看的出来，他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字而已，他的眼神，他的一切，依然的离不开他的信仰，他的佛。
叶展颜嘴角依然挂着曾经那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笑的轻的似乎如佛教常说的那种如来佛祖拈花一笑那么的清淡，柔和。
这是属于佛家恬淡慈爱的笑意。
叶展颜轻笑，没有回答苏明净的话语，只是转过头看着窗外。远方的街头之上，那穿着僧服的几名行脚僧人，似乎拿着钵还在化缘，就如曾经的他一样，其中的一个僧人他是认识的，是当年护国寺的明尘。
那一年，明尘十八，如今算起来，也该二十二了吧，可也是受过了比丘戒？
慢慢的转过头，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一杯清茶，嘴角的那丝笑意似乎更加柔和了一些，风轻云淡的说道，“也什么，这半世的佛缘，想必是到了尽头，断了便断了吧。”
呵呵，叶展颜啊叶展颜，你果真是还俗了么？以前在空门之时，常将出家人不打妄语挂在嘴边，如今还了俗，却妄语的那么严重。
为何至始至终，你都不敢说出自己心间的真正的想法？
嘴角的笑意似乎变得有些苦涩，抬手端过了面前的茶水，轻抿了一口，而后又放下，直直的看着苏明净的脸，看着她的眉眼之间的忧伤，心口的某个角落，疼的不能自抑。轻抿了一下嘴唇，伸手从自己的袖间掏出了一打厚厚的文书，放在了桌子之上。
“这是什么？”
“仵作给王淮的验尸结果。”
“尸检结果？”苏明净愣了一下，惊呼了出声，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王淮不是战死沙场的么？为何要送去给仵作验尸？
“当日一战结束，王淮的尸体被将士们从战场寻回，我无意之间发现他的指甲呈黑色，心生疑虑，便不着痕迹的找仵作替他验了尸。”叶展颜顿了一下，说道，“尸检结果，如我所料，中毒。这种毒无色无味，十二时辰发作。那日若王淮不是战死沙场，怕也会毒发身亡。”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何人，一心要陷害雁门关的将士？”苏明净听着叶展颜的解释，后脊梁再度如阴风吹过一般。
以前总是认为，雁门关之外有的只是那野心勃勃的辽军，可是谁曾想过，在军营之中居然这等的凶险！
寇简唯被人背叛，凶手至今毫无头绪，叶展颜又查出，王淮身上本就中毒！
“公主，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么？”叶展颜沉思了一下，似恳切似询问道。
“何事？”苏明净心中一动，抬起眼眸对上了叶展颜的双眼，一瞬间那双眼之中的清澈，再度探进了她的心底。
“此事你放手吧，让……”
“不！”叶展颜还未说话，苏明净猛然的打断了他的话语，捏紧了双拳，眼中一片阴霾。脸颊两侧的两缕白发映着她眼中的阴霾之意，戾气竟然堪比当年的寇简唯。
叶展叶看着苏明净脸上瞬间闪过的戾气，心猛然的颤抖了一下。这是多久不曾看过这样的戾气了？这戾气如何会在她的脸上划过？
“不可能的，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苏明净摇头，一字一句的回道，话语之中的坚决半分不曾退却，“你说我放不开也好，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也好，要我此刻放手，绝不可能！”
“你放手，这一切由我来查，我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叶展颜抿了一下唇，眼中的清澈之意同样也一丝不变，干净的犹如一汪清澈的温泉一般。
清淡而温和的声音，清晰的在耳边飘荡，却是无言的颤抖了苏明净的心。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叶展颜透彻的双眼，良久的说不出话语。
这双眼睛，这清淡而温和的声音，一如多年前一般，可是这话语之中的坚决之意，又是为何？
“你放手吧，不要再继续追查下去了，此时此刻你的双眼已经被仇恨蒙蔽，这恨有多浓，就会伤人有多深。”叶展颜再度开口，温和的嗓音之中似乎慢慢夹着一些心痛，一些无奈，其中更有一些心疼。
只是这种情绪，如何轻易的表现出来？
“那你呢？你身出佛门，受尽了佛法的熏陶，你不是最在意放下的么？你不是最在意因果业报的么？”苏明净抿出了一味苦涩的微笑，看着曾经坚定不移的信着佛的莲觉，如今却连一个为什么都不曾知道，却义无反顾的走出佛门，而进入仕途的叶展颜。
性格恬淡如莲觉的人，是因何决然转身，走上了仕途之路？
“佛啊……”叶展颜慢慢的转过头，放开眼眸看着西方的苍穹，嘴角那抹笑意似乎变得那么的苦涩与无奈，却又分明含着决绝。
佛啊，弟子莲觉不敢奢求佛祖的谅解，只是这一次，这半世的佛缘，再无可能了吧。这一世，是心静如水，还是要轰轰烈烈的伤一回爱一回，才能让自己他日再魂归地下之时，在堕入无边地狱之时，还能无怨无悔？
“我怕我放手，会亵渎你的灵魂。”苏明净默默的看着叶展颜的侧脸，垂下眼眸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
叶展颜么？可是为何她还是感觉，他就是莲觉呢？他对他的佛，还是放不下吧。
“我的灵魂？”叶展颜摇头，转头与苏明净对视，却是轻笑了出声。
他的灵魂，怕早已是不干净了吧。
在很多年前之时就不干净了，只是自己不敢承认罢了。
“今天有空吗？”静默良久之后，叶展颜开口询问道。
“空与不空，不是自己在愿与不愿之间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的么？”苏明净笑了笑，反问道，“有事么？”
“前些日子路过城外，无意之下看见了一个山林的河岸边，长满了彼岸花，此时此刻花怕是开的正艳丽，就是想带你去看看。”叶展颜点头，顿了一下，平和的嗓音瞬间变得有些惆怅，同样也有些怀念，“彼岸花，俗称曼珠沙华，传说彼岸花是开在冥府三涂河边，它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能让人穿越时空，可以回忆到自己的前世，同样也可以看见在黄泉路尽头，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曼珠沙华，艳红如血，开在黄泉路边的相思之花，充满了哀伤之意，燃烧着爱情的花。
苏明净静静的听着叶展颜的话语，眼眶渐渐的湿润，仰头将泪水逼回眼眶，张开了嘴轻舒了一口气，等到眼中的湿润再度干涩之时，才垂下了头，用力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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