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以后, 云栖只见过静太妃两次。
她只记得,静太妃出生不高,是个小官吏之女, 似乎曾经生过一个小公主, 后来小公主夭折了, 她便与青灯为伴。这些年一直吃斋念佛, 从未出过椒风宫。
先帝驾崩前, 亲自点名要哪些妃嫔陪葬, 没有陪葬的那些,她将她们暗中打发出宫,亦或是派去皇陵守陵。
说来也奇怪, 先帝之前有过不少皇子,可每一个不是夭折便是胎死腹中,真正活下来的只有阿姐和眉太妃的孩子。
眉太妃先前受宠, 又有太成王, 自然可以留在宫中,可静太妃膝下没有一儿半女, 娘家人听说也已经全部没了,先帝却留下口谕让她留在宫里头。
确实奇怪。
也没听过她之前受宠, 怎么先帝还会亲口指名让她留在宫里头。
云栖忽的想起, 五年前中毒的前几日, 静太妃来过她宫里头一次,说是冬日寒, 椒风宫里头的炭火不够, 和宫人提了几次也没有补上,便亲自过来告诉她。
她没有和宫里的妃嫔接触过,尤其是静太妃, 从未听阿姐说过,怕露出马脚,说了几句便寻个借口让她回去了。
静太妃回去前,似是不经意看到了窗下的花,道:“娘娘这花很是漂亮。”
当时她也没多想,到经静太妃这么一提醒,注意到了那人送她的话,过去瞧了一眼。
沈介说,她中毒和那盆花有关系。
难道这些事情,与静太妃有关?
周福来问:“娘娘,要不要查静太妃?”
云栖压了压心绪,道:“查。”
这宫里头,越是能沉得住气的越古怪。她先前一直忽略了静太妃这个人,如今言儿的事情与她宫里的人有牵扯,自是要查个一清二楚。
说完了静太妃的事情,云栖的思绪又回到了婚事上。
“既要纳妃,房事也要找几个嬷嬷教习钰儿了。尤其是沈介,他年岁比较大,府中也没几个心细的,派几个嬷嬷进屋,教他闺房之事。”
耿嬷嬷点头应下,当日便去办了。
黄昏时分。
沈介从大理寺回去,中途调转方向去顺天府。
守门的官兵看到他又来了,问道:“沈大人,开佛寺的案子还没有结吗?”
沈介道:“还有些细节没有查清楚,需要看一下编户。”
朝中两位大臣与南疆细作勾结,他们的身份也存疑,沈介先前就来查过两次卷宗,因此官兵没有多想,恭恭敬敬的迎他进入存放编户的屋子里。
“大人可是想找那两位的户籍?”
沈介道:“此事乃是皇上吩咐下来的,属于朝廷机密,本官想自己找……”
“下官明白。”还未说完,官兵就识趣道,“既是如此,下官就不打搅沈大人了。若大人有需要,再唤下官进来。”
领路的官兵离开后,杜应把门关上,走到沈介旁边,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开始翻找卷宗。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熟车熟路,找了一柱香的时间,杜应终于从一个书架里找到了沈家卷宗。
“公子,在这儿。”
沈介接过,打开快速翻看。
看完了沈家人的户籍,他眉头一皱。
“公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这时,外边天色已暗,官兵等了急了,忍不住开口问:“沈大人,您找到了吗?”
沈介把卷宗递给杜应:“把它放回原处。”
杜应低声应是。
踏出门槛,官兵笑眯眯的问:“沈大人可找着了?”
“差不多了。”沈介看向那官兵,道,“今日之事,不可再泄。”
他利用开佛寺一案,进入顺天府查沈家的户籍,可一无所获。编户里,并没有沈巍这个人。
官兵颔首:“下官明白。”
离开顺天府后,两人便回沈家了。
沈介仔细回想了一番,问道:“除了顺天府,还有哪儿可以查到户籍?”
“所有人的户籍都保存在顺天府里。”杜应摇摇头,“若是连顺天府都查不到,就没有地方可查了。公子,您怀疑孙伯留下的那封书信?”
“那封信用了南疆特殊的秘法隐藏字迹,无论是不是孙伯故意留下来的,都需要查清楚是否有沈巍此人。”
默了默,杜应道:“这件事,不如之后当年问一下老夫人。那日属下瞧着老夫人甚是喜欢您,或许她知道其中缘由。”
沈介点头。
“过几日有时间了,再去开佛寺一趟。”
话音刚落,赵忠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公子,热水已经准备妥当了,您可要去沐浴歇息了。”
沈介嗯了一声,离开了书房。
沐浴之后,赵忠还在屋外候着,笑意盈盈的提着灯,走在前头引路,他今日格外殷勤,沈介瞧着有些不太对劲,但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便不动声色的瞧着。
等到了门外,赵忠伸手拦下杜应:“老奴有些事情要吩咐杜应,公子自个进屋歇息吧。”
平日里都是杜应伺候沈介歇息,饶是这脑子再直,杜应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道:“平日里都是我伺候公子歇息的。”
赵忠道:“大老爷们哪有姑娘家心细,往后伺候公子的事情,就交由府中的婢女来做。”
说完,便把人往外推。
杜应回头:“公子……”
“走啦,别妨碍公子歇息。”
沈介默声,还未踏进门,闻到了屋里的味道,眉心蓦的一皱。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床沿边留了一盏风,光线昏暗。
沈介扫了眼,屋内的摆设都被人动过了,他往香炉的方向瞥了瞥,这味道他并不陌生。
不用想,他就知道此时自己的床上躺着什么人,慢悠悠的朝床上走入。
透过珠帘,远远的便瞧见了床上曼妙的身姿。
床上的人听到脚步声,叫了一声:“公子,您回来了。”
声音酥麻入骨。
沈介内心毫无波澜,面无表情的掀开珠帘,走了两步便停下。
“何人叫你来的?”他冷冷的开口,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他的神情太过冰冷,看得宫女一愣。
不过宫女是被教导过的,很快便缓过神来,从床上起身:“公子,今晚奴婢伺候您。”
她一起来,身上的被褥就落下一半,凹凸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
床上事先做过准备,被褥床单都是淡红色的,还放了一些花瓣,宫女只穿着一身薄薄的衣裳,一览无遗。
沈介一动不动。
见她如此,宫女心里有些慌张。
“公子……”
沈介没有什么反应。
宫女把被褥掀开,露出白皙的脚踝,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欲语还休:“公子……”
沈介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毫无波动:“谁派你来的?”
宫女没有说话,内心有些挫败,她其实就是学了些皮毛,还没真正伺候过人,犹豫了一下,从床上起来,朝沈介走去。
“奴婢为您宽衣。”
沈介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冷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宫女的手腕很快便见了红,委屈道:“公子……”
“说。”沈介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不耐烦。
宫女打了个寒颤,如实回答:“是太后娘娘派奴婢来的,让奴婢教公子房事。公子放心,奴婢还是干净的。”
沈介一愣。
沉默半响,他甩开了手。
宫女身子本就软,措不及防,倒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沈介却看都不看她一眼。想到云栖的吩咐,宫女还是咬牙起身:“公子,天色晚了,早点歇息吧。”
沈介侧头瞥了她一眼。
宫女吓了一跳,脊背发凉,手僵在半空中,一时忘记了反应。
“娘娘还说了些什么?”
宫女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屋子里不算暖和,身子有些冷,说起来话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带着颤意:“娘娘说,公子无人教习,便让奴婢来府里教公子。等日后成亲,不至于什么也不知道。”
沈介眸色一暗。
都做到这份上了,若是交不了差,回去定被责罚,如此一想,宫女硬着头皮道:“公子,您收下奴婢吧。若是不收,耿嬷嬷会罚奴婢的。”
她模样生得巧,泪眼汪汪的,看着我见犹怜。
“杜应!”沈介朗声朝外头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杜应从外头进来:“公子请吩咐。”
“把这儿都收拾干净。”
“好。”杜应刚应完,看到屋子里衣不蔽体的宫女,呆了呆,“公子,这是……”
宫女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脸刷的一下白了:“公子。”
沈介忍着怒气:“杜应!”
杜应回头神来,抱拳道:“姑娘,得罪了。”
说完扯下身上的外衫,裹住宫女,把人扛起来,往屋外走。
沈介揉了揉眉心。
很快,便有下人进屋把所有东西都撤走,等屋里恢复原样,赵忠进屋:“公子,娘娘也是好意,您这又何必……”
沈介背对着他,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劳烦公公帮忙转告娘娘,娘娘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对房事,并无兴致。今后不必再安排人进屋了。”
赵忠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叹气。
今日的宫女是精挑细选送进沈府来的,无论是样貌还是琴棋书画都不差,但若是沈介自己不愿意,也没办法强求。
只能往后再寻个能让他接受的法子了。
“公子放心,往后府中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了。”
“劳烦公公进宫的时候,帮我问娘娘,彩头的事情,还算数吗?”
赵忠心里惊骇。
他虽在沈府做管家,但偶尔也会进宫复命,没想到都被沈介知晓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事,便也没有否认。
虽然对彩头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还是应下了。
次日午时。
太阳出来了,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赵忠派进宫的婢女把那个派去伺候沈介的宫女被扔出寝屋的事情如实禀报给云栖之后,提起了彩头的事情。
云栖听完一怔,摆摆手示意婢女退下。
耿嬷嬷好奇道:“主子和沈大人打了赌?不知沈大人想要的是什么彩头,老奴这就命人去准备。”
云栖皱眉。
耿嬷嬷看出她的犹豫,又问:“沈大人要的彩头,很难寻吗?”
云栖叹了口气:“他想要的,是革带。”
耿嬷嬷一惊。
“革带?”
云栖沉默了。
那日沈介向她提出这个要求时,表情看起来很正常,可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她这些年为了知己知彼,把南疆和北戎有关风俗民情的书都翻了一遍,事后回来又看了一下,南疆没有赐革带这个说法。
可那日沈介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的。
她不敢细想。
“回宫前,哀家和他在马场比赛,答应他若是输了就送他一份彩头,他向哀家讨了革带。”云栖顿了顿,茫然道,“元香,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那日哀家没应,他事后若是去了解革带对大莫女子的含义,应该不会再讨,可今日又让人提了。”
耿嬷嬷不作声,内心惊骇不已。
她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蹙眉道:“主子,这事还不好猜测。”
怎么可能呢?
小沈大人怎么可能会对主子动情。
这事想想就不可思议。
可是,一想到那日沈介在避暑山庄里用戏法逗笑云栖之时露出的表情,耿嬷嬷又觉得此事八成是真的。
可……
这种事情,断然不能发生。
有违伦理啊。
云栖心乱如麻:“但愿哀家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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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梅宴那日,宫人一大早便准备妥当。
巳时初,宫女来禀,那些世家女子已陆续进宫。
云栖问道:“沈介可在御书房?”
宫女点头:“在的,沈大人正教王爷和两位公主念书。”
云栖给春霖使了一个眼色,春霖会意退下。
梳妆打扮好后,云栖并没有急着去御花园,而是让宫女盯着那边的情况,及时回来禀报。
巳时末,所有人皆已到达御花园,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云栖还没出现,微微放松下来,开始闲聊。
莫玉烟和汤婍筠也进宫来了。
莫玉烟坐不住,左右环顾一圈,见云栖还没出现,凑近汤婍筠耳边问:“姐姐,我听说今日的赏梅宴,太后娘娘宣我们进宫,是为了帮皇上挑选后宫妃嫔。”
说着,她抬头看了眼场内的其他人,又道:“姐姐你说,这么多人,太后娘娘会挑中哪个?”
在莫玉烟说话的功夫,有不少目光也朝她们的方向看过来。
汤婍筠摇摇头,道:“太后娘娘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的。这儿是皇宫,不要乱说话。”
她一点儿也不紧张。
皇后之位,太后娘娘是不会给汤家人的,她这次进宫,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一旁的周盈盈不疾不徐的问道:“今日赏梅宴,太妃娘娘会来吗?”
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选中。
她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年岁上比皇上大,加上周家比汤家交好,皇后之位轮不到她。
话刚说完,眉太妃身边的婢女就过来了,俯身在汤婍筠身边耳语了几句。
其他贵女心里正紧张着,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全都不约而同的望过来。
有个贵女站起来,走到汤婍筠面前,主动搭话:“汤姐姐好。”
汤婍筠抬眼,目露疑惑。
贵女浅笑着自报家门。
互相打完招呼之后,大家渐渐放开,气氛开始活络起来。
许久之后,太监尖细的声音传过来:“太后娘娘到,太妃娘娘到。”
场内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规规矩矩的坐回椅子上。
云栖方才来的路上见到了眉太妃,两人便一起过来。
等走近了,那些贵女起身行礼。
云栖落座以后,开口让她们坐下来。
她扫了一圈,浅笑道:“哀家今日叫你们前来,是瞧着这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好,想邀你们一起陪哀家赏,不必拘谨。”
贵女们都知道今日自己进宫的目的,心里原本惴惴不安,可一听到她温柔的声音,紧张感便消了一大半,缓缓抬头,偷偷瞧云栖。
看到云栖的容貌时,全都僵住了。
有一个贵女太过紧张,嘴里的话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娘娘真好看。”
此话一出,一片寂静。
众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说话的贵女反应过来后,脸色大变,连忙跪地:“臣女失言,请娘娘恕罪。”
云栖笑着道:“无妨,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林悠悠,给娘娘请安,臣女的家父是顺天府丞。”
“是个嘴甜的。”云栖笑了笑,怕她们紧张,开口让她平身,然后道,“赏。”
宫女立即献上赏赐的东西。
林悠悠受宠若惊。
不过她终于松了口气,心道太后娘娘果真如传闻那般,性子温和。
见林悠悠不仅没有受罚,反而得了赏,其余人慢慢放松下来。
眉太妃轻笑道:“也不怪你们看痴了,当年本宫初见姐姐之时,也晃了神。”
众人点点头。
她们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太后娘娘,只听说太后娘娘国色天香,容颜如少女,亲眼见过以后,才发现,倾国倾城都不能形容太后娘娘的美。
原本自视貌美的一些贵女,不禁低下头,内心开始自卑起来。
云栖一一问过她们的名字后,又问了几句话,大致把人都记住了,便让她们自便。
她看起来温柔慈祥,可贵女们仍然紧张,求之不得,起身准备离开坐席。
云栖抬头看了眼,没有见到沈介的身影,给耿嬷嬷使了个眼色,耿嬷嬷刚走没几步,楚言便过来了,大老远的便冲着云栖喊:“母后……”
贵女们闻声,停下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莫玉烟嘀咕道:“沈大人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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